树缝间洒落的阳光就像一束束金色的丝带，缠绕在亚当·怀特脸上，衬得这张瘦削苍白的脸颊前所未有的庄重严肃。
而迪安眼前，信封之中如此写道，
“何为利维坦？”
“曾经受到上帝和众神迫害的巨兽。”
“堕落的魔神。”
“多重地狱的领主之一，修道士的掌控者，无形、不朽、力量无限。”
多重地狱的领主？
迪安琢磨着这个称呼和其中蕴含的意味，心头产生一种莫名的惊悸。
“祂深居于一个地狱世界，认为人类世界是无序的，人类文明是混乱之治，地狱才是真正有序的。于是，祂想方设法把地狱的秩序带到人间，用痛苦的秩序瓦解混沌。”
“祂秘密沟通了一位叫做勒马尔尚的人间玩具匠人，制造了大量‘哀悼之盒"，散落到世界各地…来收集人类的痛苦。”
亚当翻到了信封中的第二张信纸，这上面出现了一张精致的照片。
迪安晃眼一瞧，照片中小巧的魔方与自己收藏的“哀悼之盒”一模一样，风格华丽、精致、遍布金色花纹，但又有一些细微处的不同。
“利维坦喜欢刺探秘密，迷宫般的地狱，魔方一样复杂多变的哀悼之盒，都代表着秘密和诱惑，可以勾起人心中的欲望。而当有人解开哀悼之盒，触动机关，地狱和人间的通道会暂时打开，地狱的铁钩就会刺向这个解题者的灵魂和肉体。”
“同时，地狱修士从通道降临人间，将这个被铁钩悬挂到半空、撕裂成碎片的人拉入地狱，带到利维坦面前。”
迪安舔了舔嘴唇，眼睛放光，事件进度从百分之五十五开始缓缓上升。
“这时候，利维坦会开始审判解题者的灵魂。”
“如果解题者的灵魂足够强大、并且拥有极深的欲望、痛苦的潜力，那么他将被抽光血液，重新注入蓝色的利维坦之血，肉体和灵魂向非人类蜕变，堕落为新的地狱修士。”
“拥有不死之身、力大无穷，可以召唤地狱中魔力的刑具当武器。”
“人间的武器却无法对其造成有效伤害，彻底毁灭它。”
“这便是地狱修士。”
“另外，根据我的研究，被转化后，地狱修士通常会失去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对于利维坦言从计从，灵魂崇拜。并且身体感知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在痛苦的时候反而会感受到愉悦和快乐。”
“心灵也开始扭曲，热衷于折磨别人，获得更多快感！”
亚当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因为惊恐，肠胃咕噜翻滚，心脏上好似压了一块巨石，令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脑子里莫名其妙闪过之前地狱屋里见到的那些恶心的皮衣人。
是真的？威廉那个老头子研究了一辈子的超自然生物，真实存在？！
信封上继续写道，
“但并不是每个解题者都会被转化成地狱修士。大部分人灵魂的潜力不够，就会被利维坦活生生地砌在地狱的墙壁里，成为建筑的一部分，或是被发配到修道院、祈祷室、思维囚笼、个人地狱里反思，承受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不断为地狱提供痛苦…”
“修道院、思维囚笼、个人地狱？”亚当疑惑地看向迪安，
迪安点头，“是的，利维坦地狱里的大致构造与我们刚才经历的地狱屋内部环境一一对应。而我已经问清楚了，地狱屋的设计者正是你的父亲，他在用这地方来考验你。”
“去他娘的考验，为什么一直瞒我！”亚当脸颊抽搐地咒骂了一声，继续往下看，果然看到了类似的一段描述以及道歉，然后继续讲述，
“大部分没能转化成地狱修士的被带入者，都会在痛苦轮回中麻木，直到灵魂崩解、再没有价值，就变成废料丢入矿坑。”
“但凡事都有例外，有的人被带入地狱之后，既没有成为地狱修士，也没有变成废品和墙砖——他们逃出了利维坦地狱，重返人间！”
“正如你刚才穿过地狱屋的壮举，但要困难一万倍。”
事件进度跳到了百分之六十！
“而伱的祖父，德克·怀特，正是这么一位地狱逃脱者！”
“他在进入地狱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查阅历史文献找到了一套由降灵桌和五芒星主持的特殊仪式。”
“他主动反复尝试，解开哀悼之盒，任由自己被带入地狱。之后不久，人间的亲人就利用仪式，将他从地狱里重新唤回人世！”
“他由死转生！”
“进入地狱之后，肉体和灵魂就会立刻变成非人的存在，回到现实世界又借用五芒星法阵和鲜血重塑了一具全新的肉体。”
“从外表看，重生的德克和正常人无异。”
“但实际上，他拥有了汲血、植皮两种超能力，长生不死，永不生病，成为了一种叫做咒徒的超自然生物！一只窃取到利维坦力量又不受其控制的‘爬虫"！”
嘶——
看到这里亚当倒抽了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的祖父不是人类，是咒徒？”
“天才啊，居然能想出办法，从一个神明管理的地狱世界中逃出来。”迪安由衷赞叹，眉眼也舒展开来，心头大量疑惑得到解答。
当初第一次见到亚当就觉得对方异于常人，生命之光染上了鲜红色，源头竟是他的祖父。
德克·怀特相当于开创了一条普通人迈向超凡的道路。
主动打开哀悼之盒，让地狱修士抓捕自己进入地狱，血肉和灵魂被改造。
然后在人世的亲朋发动降灵会帮助他逃出地狱，成为强大的超自然生物！
当然，这条路远比蛇妖和吸血鬼转化要危险和惊心动魄，堪称“偷渡”。
他继续读信，
“亚当，清楚了吗，你的祖父是一个从利维坦地狱里逃出来的咒徒，在那之后，他才结婚，才有了我这个儿子。”
“所以，我和你都继承了他体内一部分地狱之血。我们体魄超人一等，从不生病，并且能通过吸收动物的血液来治愈身体，改善健康状况。”
“可惜我们不能这么做…从利维坦地狱里逃出来的咒徒将背负着地狱的诅咒，受到通缉，越使用地狱赐予的能力，就越有可能暴露自己，被修士抓回去。”
“地狱里的折磨远比死亡更可怕。”
“我禁止你食用动物血肉，要求你从小一起素食，就是为了避免触发能力，逃避地狱修士的追捕。”
素食竟是为了生命安全？
亚当垂下了头，深深叹了口气，“难怪我昨天杀人的时候会对血液充满渴望，我还以为我心理变态。”
他继续看信。
“但这还不够。你祖父很早就告诉了我真相，指导我研究利维坦和巴弗灭，防止地狱修士的抓捕，以及其死敌夜行种的偷袭。”
“而他在我十八岁上大学的第一天就不告而别。”
“我也能理解。他作为第一代咒徒，对地狱修士吸引力巨大，还容易触发汇聚律，他不想连累我们才悄悄离开。”
“我只希望，德克·怀特还好好地活在人间某一处。”
迪安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钦佩。
“这一家人，窃取了利维坦的一丝力量，又在祂对面的世界里开枝散叶，生存了这么多年，真是难得。”
……
“我的研究逐步推进，我读了大学、成为教授、和初恋的爱人结婚、生子，平静又幸福。”
“你知道吗，你出生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发光。我对老天起誓，我要让你像个正常人一样快乐地生活。”
“这个混蛋。”亚当转过头擦了擦眼睛，“为什么从来不当面告诉我！”
“但你的母亲，奥罗拉的病改变了这一切。”信中笔锋一转，“病情恶化迅速，我眼看着她日渐憔悴，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
“我用尽常规办法也无法拯救她。”
“但这么多年的历史和神秘学研究也没有白费。”
“我们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人间的铁律。”
“那么，如果奥罗拉死亡之前，不再是人类呢？”
这句话，让迪安和亚当同时呼吸一滞，
这位历史学教授想要干嘛？
“奥罗拉放不下我，更放不下才几岁的你，舍不得和我们生死相隔。”
“所以我们两夫妻经过漫长的讨论，共同做出艰难的决定，重复一次你祖父的‘试炼"——奥罗拉主动反复尝试，直到解开一枚哀悼之盒，跟随修士进入地狱，接受改造。”
“而我在人间，利用提前准备好的降灵会、五芒星、鲜血，将她重新召唤回到人世，并重塑身体。”
“如此，她将成为咒徒，过去的绝症尽祛，身体恢复健康和强壮，陪伴在我们身边，一家人团聚！”
“了不起…”迪安拍了拍怔怔发呆的亚当的肩膀，“你父亲居然能想出这么一个天马行空的办法来拯救你母亲。”
“可他没能成功。”亚当使劲眯了眯眼睛，黯然地说，
“我失败了。”信封中如此写道，字迹太过用力，以至于笔芯断在了信纸里，“召唤仪式中最后一个步骤，需要用到大量鲜血。根据我祖父德克的经验，不仅需要重量堪比数个健康成年人的血量，其中还必须包含一部分挚爱之人的血，以及血脉同源的亲人的血，才能成功地重塑肉身。”
“我自身可以提供挚爱之血。”
“至于亲人之血…奥罗拉的大部分亲人早已逝去，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只剩下你，亚当，你那时候才几岁，但你也为了拯救妈妈，提供了亲人之血。”
“医院购买的血袋填满了剩下的血量。”
“万事俱备。”
“我们开始了仪式，哀悼之盒中放射出一道道漆黑的光线，古老而神秘的歌谣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奥罗拉被地狱铁钩撕成碎片，被地狱修士带回空间裂缝后。我等不及地呼唤她的名字，往降灵会上边浇灌爱与亲情之血。”
迪安挑了挑眉，几乎能想象到那残酷的一幕。
“我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出了降灵会，悬浮在桌子上空，勾勒出鲜红噗通的心脏，然后是骨架，缓缓朝外重组血管、肌肉…可惜重塑到一半，一切坍塌成血浆，她痛苦地尖叫着，重新被拉回了利维坦地狱！”
……
呼…吸…
亚当抬头望了眼树缝外的阳光，忽然之间不胜寒意，浑身一哆嗦。
迪安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安慰的话，继续往下看，
“奥罗拉，我的妻子，我想让她健康地陪伴在身边，结果把她葬送进地狱。”
“地狱里有什么？无尽的折磨和痛苦。”
“一想到她被绑在在刑具上的情景，我就痛不欲生，躺在床上都无法闭眼。但大错已铸下，再后悔也没用，我只能用一生去弥补。”
“从这一天起，我无数次分析当时的仪式，明明每一个步骤都严格遵照祖父留下的记录，为什么会失败…”
“多年才得到一个结论——我低估了地狱修士的智慧，当它们发现了监狱有缺口可以供犯人逃生，必定会迅速修复缺口！”
“这意味着降灵会不能一成不变，其中某个符文需要做出变动，改造出一条全新的，从地狱偷渡到人间的道路，以救出奥罗拉…”
信件里插入了一页画着大量神秘符文的五芒星法阵，以及降灵会的打造图。
以迪安目前的神秘学知识完全看不出如此打造的精妙之处，但拿它之后，事件进度悄然跳到了百分之八十。
这部分资料已经是威廉秘密研究里的重头戏。
……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我私下里尝试多次，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如此漫长的时间，我不确定奥罗拉是否在地狱刑具的折磨之下麻木，破碎成‘矿坑"里的废料，或者转化为地狱修士，这些可能性，让我每天都饱受煎熬。”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带着最新改良过的降灵会，这些年收集到的一枚哀悼之盒、鲜血…开始最后一次降灵仪式。”
“这次若不把奥罗拉救回人世，我将和她在地狱团聚！”
“我该和奥罗拉永远在一起了，别试图用降灵会呼唤我。留下图纸只是让你以后不小心误入地狱用来自救。想想地狱屋里的结构，躲在最外围最边缘的矿坑地带藏好了，一定几率可以免受折磨。”
“但这太遥远了，回到现实吧，我的孩子，离开哥伦布，过正常人的生活，延续怀特家族的血脉。”
“小心任何向你窥探研究的人，他们都是垂死挣扎的疯子。”
“再见了，亚当。多保重，我们的儿子。”
——身处地狱，也永远为你祈祷的威廉·怀特，奥罗拉·怀特。
……
呼…雪白的大树下，空气陷入难熬而漫长的死寂。
只能听到粗重的喘气声，和激烈的心跳。
他一直以为冷酷无情，不负责任的父亲，一切冷漠最终竟然是为了家人。
良久以后，亚当放下信封，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发红的眼睛望着半空。
亚当深陷的眼眶、高耸的颧骨、紧紧咬合的牙齿，流露出愤怒、悲伤、不甘的复杂情绪。
他握紧拳头起身，眼神仿徨地看向迪安，
“肯尼，你、你有什么建议？接下来怎么办？”
他无法确定自己贸然召唤，会不会打破父母的团聚？
会不会破坏威廉的计划。
……
迪安背靠着大树，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如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彻底清晰。
这一切都是威廉，一位咒徒的后代，一位父亲，一个丈夫，在努力拯救误入地狱里的妻子。
从地狱到人间。
一张降灵桌来跨越。
迪安回忆起用脑海黑域，探寻威廉的过程，那种微妙的感觉。
现在他能确定威廉要么死了，要么进入利维坦地狱，比米甸更加遥远的异次元。
导致黑域无法锁定。
但在那里，威廉·怀特成功和妻子奥罗拉团聚了吗？奥罗拉有没有转化成修士？
这最重要的谜题还没有答案。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迪安沉声道，“威廉这封信里边，压根没提到过他进行计划之前会把家给烧掉，伪造自己假死，他原本的打算应该只是失踪。”
“所以奥提斯说得对，中途百分百发生了某种意外变故——有人在威廉举行降灵仪式之前，抓走了他。”
“而且这个人还对威廉的秘密研究非常感兴趣，甚至了解一部分内幕，大概率就在之前奥提斯谈到的那些赞助者里边。”
“我们要找出这个人。”
找出对方之后也能了解威廉消失前发生了什么。
迪安拍了拍亚当的肩膀，“走吧，回学校里去，奥提斯应该有一些收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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