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银霄回去时没把衙署里的事情告诉沈父沈母。
“借到了么?”
她推开门,沈母就站起来了。
她摇摇头:“快了。”
快了。
自欺欺人的缓兵之计。
沈母沈父松了口气。
沈银霄一颗心犹自悬着,天黑了,要债的人也要回去吃饭了。
明天才回来。
今天先吃饱再说。
就是不知道睡不睡得着。
“去做饭吧。”沈父叹了口气,“看看大郎怎么说。”
“嗯嗯。”沈母点头。
起身去生火做饭。
沈银霄拖着有些沉重的腿走过去帮忙,捡柴火,生火,洗菜。
翠绿的菜叶子浸在水里,凉凉的,冰冰的。
洗菜的盆上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油腻味道。
她闻了闻自己的手。
好像也有一股油腻的味道。
油腻的味道混合着茉莉香,交杂成一种复杂的,不协调的气味。
是魏承送给她的茉莉香膏,幽州特供给皇族的贡品。
魏承随手给了她一份。
淡淡的香味,不刺鼻,留香也绵长,幽幽香气萦绕鼻尖,魏承闲闲绕着她的发,曾说,这叫为有暗香来。
风雅又旖旎。
这种味道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柴米油盐会磨去人身上的一切灵气,包括这样别致的香。
她皱着眉,就着水搓洗手指尖的残香。
她在长大。
她不是当年那个十四岁还会憧憬贵公子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迎娶自己的小姑娘。
十九岁的沈银霄应该学会接受事实。
饭做到一半,菜刚扔进锅里,有人敲门。
她就着围裙擦干净手。
开门。
愣住。
是里长与几个乡邻。
沈父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脸色瞬间一白。
“再宽限几日……我们正在筹……”沈父呐呐道。
沈银霄攥紧手。
厨房里的声响也停了下来。
沈母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饭菜的香气飘来,一阵阵的,是青菜和萝卜的香气。
里长慌忙摆手:“不是不是,咱们上门不是说这个的,不用赔那么多了,查清楚了,都是误会。”
沈父沈母愣住。
“猪圈破了,原本就是年久失修,猪圈主未能及时修缮,才是主因,今日事发突然,如今才掰扯清楚,所以大头应该是猪圈是谁的谁来出。”
沈父扯了扯嘴角,枯败的脸色鲜活了两分。
“至于赔偿。”里长一边笑,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晚饭还没吃,就有上头的大人急急忙忙的招他过去。
挨了半个时辰的训,这才明白过来。
他不动声色的瞧着这小院,还有一旁站着的少女。
恭敬道:“猪瘟确有,不过并没有传给李铁牛家的鸡鸭,所以他索要的那一笔不作数,被猪吃掉的鸡鸭一共十二只,按照市价合计四百八十钱,被踩踏的田地损失合计三十五两,分摊下来沈家这边出十五两,各种赔偿官中会分担些许,剩下的八两三百六十钱他们想了想,便一块算了。”
沈父先是呆住。
慢慢的,他的神色彻底鲜活了起来。
“都是应该的……”
“都是刺史府体恤民情……”
“不吃了,已经吃过了……”
沈父送走了几人,回来关上门,脸色严肃:“明日,要好好的酬谢一番大郎,我亲自去请他过来喝酒。”
沈母附和点头。
——
李游人没来,倒是送来了一个孩子。
四五岁的孩子仰起头,奶声奶气的叫她姐姐。
沈母听了笑出声来,和颜悦色哄着他:“长年乖,可不能叫姐姐,差辈分了,要叫姨姨。”
“可是……明明就是好看的姐姐……”他瞪大眼睛。
“以后啊你就得管这个姨姨叫娘亲了,她就要嫁给你爹了,当然要叫姨姨了!”沈母道。
沈银霄皱眉。
还那么小,说这些做什么。
而且……
看着眼前的半大孩子,一想起他要跟自己叫娘,头就开始疼起来。
等到沈母走了,沈银霄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就叫我姐姐也行,姐姐喜欢长年这么叫我。”
长年短手短脚爬起来,瞪大葡萄一样圆溜溜得眼睛,“好的,姐姐。”
她心里微微发酸,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决定先不和他谈这些,等李游回来再说,拿了梳子帮他重新梳了个垂髫髻。
头发梳得整齐多了,看起来人也更伶俐精神了,收拾了一番,沈银霄带着长年去了店里,一路上直到店里,他左顾右盼,这里摸一摸那里摸一摸,沈银霄给他做了一碗酒酿豆花,让他坐在桌子上吃,不要乱跑,自己在店里忙。
店里偶尔来个熟人,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小娃娃,都怪异的打听这是谁家孩子。
云仙更是饶有兴致的坐了下来,掐了一把长年的脸,嗲里嗲气的问:“小弟弟,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是不是沈家的?”
“不是不是!我姓李!”
长年鼓着腮帮子抗议。
云仙诧异的抬头看沈银霄。
“我......朋友的。”沈银霄回答。
云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付了钱,端过豆花:“这几日想吃你们家的豆花想得紧,卖豆花很辛苦吧,应该比你从前在我们那儿弹琴要辛苦吧。”
“还好,混口饭吃。”沈银霄淡淡一笑,想起那一日在茶肆看见云仙扑进魏承怀里的情形,她手一抖,手中勺子里的豆花掉回了桶里。
她想问,却开不了口。
云仙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自顾自喝了一口豆花,摇摇头:“这几日碰上个难搞的客人,冷冰冰的,动不动就甩脸子,真是阎王一样的人。”
沈银霄随口问:“谁啊?”
“还能有谁,自然是魏家的那位。”
沈银霄手一顿:“哪个魏家?”
“幽州还有哪个魏家,自然是幽州刺史独子。”
“哦。”
沈银霄放下手中的木勺,又拿起一旁的木杵,开始捣果子,一副很忙碌的模样。
“他......包了你?”
她有些羞耻的开口。
翠华楼里她什么没见过,再露骨的话,她也常听那些达官贵人们说起过,可是此时此刻她脸上烧的慌,想起长年还在一旁,她吩咐长年:“长年,你去后院帮姐姐看看豆子磨好了没有。”
长年跳下凳子,应和道:“好嘞。”
云仙继续说:“我哪里有这福气?不过他倒是出手阔绰,一赏就是一根金钗。”
沈银霄的心微微刺痛,忍不住吸了口气。
他对她倒也是阔绰,一出手也是金钗金簪不断。
“这些日子,光看着他干喝酒,有时候就点我们陪坐,倒是也没真的包过谁,我好歹也算是新晋的头牌,还好他谁也没包,若是有,我真是没脸再在翠华楼里站了。”
“听跟他一块的郎君们说,他以后要去长安做官的,银霄,你说,他这样的,去了长安最后能做什么官呢?”
云仙眼中满是畅想,托腮喃喃道:“要是能看上我就好了,再帮我赎身,我肯定老老实实的做他的妾夫人,跟着他,以后估计想吃苦都吃不到了。”
“而且,听说,他好像有未婚妻了,肯定是个出身显贵的女郎,不是我们这样,呸呸呸,我这样的身份能比的。”
沈银霄干涩道:“不知道。”
她眼睛有些酸胀,揉了揉眼睛,准备唤长年进来。
“长年——”
她唤了几声,没人应。
她警觉起来,起身去寻,后院空空如也,她瞬间头皮发麻,有些惶然的拉住云仙,问她:“那孩子呢?你看到他跑哪儿去了?”
云仙也傻了:“不知道啊,我和你刚才不是正说话着,好像瞧着他拿着拨浪鼓出去了。”
“应该没事吧,左邻右舍都是认识的,应该不会丢的吧?”
见着她脸色一白,嘱咐沈父看好店,她冲出门外去找,身后云仙提着裙子跟在后头嚷。
沈银霄不敢大意,这不是自家孩子,丢了她付不起责任,她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把孩子找着了,拉着过路的人挨个挨个问,一个卖菜的大娘终于说了点有用的。
“大娘,您看到一个这么高,胖胖的小孩子没?”沈银霄手里比划。
“什么?”耳朵有点背的大娘张着嘴巴重复,侧耳,“小矮子?”
“小孩子!”沈银霄着急,大声喊。
“小孩子啊!”大娘恍然大悟,“好像是有一个,说着要找他爹,往同文馆去了......”
沈银霄脸色一变,提着裙子就往东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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