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杨戈送老刘家和赵渺、赵鸿姐弟俩西出路亭城。
城门外,方恪带队,大批乔装打扮的绣衣卫精锐等候已久。
“京城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到地方后踏实歇息,会有人上门来寻你去看铺面,粮源渠道也会有人上门寻找你谈,咱该怎么谈就怎么谈,不欺人也别吃亏,多听老掌柜的主意……”
杨戈先将老掌柜扶上马车,然后不放心的叮嘱拉着刘莽叮嘱道:“正好老掌柜的这两年身子不大利落,我已经托人寻好了名医,等你们到了之后就会上门来给老掌柜的调理身子,诊金汤药费我已经预先付过了,你都不用管。”
刘莽虽然没什么心眼,但瞅着他这阵仗,心下也觉得不大对劲,但哪儿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只得狐疑的上下打量杨戈:“你这……不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哥哥吧?”
“咕咚!”
刘莽没多想,接过包袱转身迈上马车:“我会抓紧时间安排好京城那边,争取回家过年,至于你来不来,你自个儿看着办,要不怕老头子削你,尽可以不来。”
晌午时分,杨戈拎着汤雄,顺利抵达光明顶。
杨戈:“呵呵……最后一个问题,您老人家恐高吗?”
另一边。
赵渺一巴掌把他手里的银票拍落一地,叼着白糖糕含糊不清的嚎啕道:“二哥不要我了!”
他像驱赶苍蝇那样不耐的挥手。
杨戈将她扶进车厢,将包袱递给她。
杨戈眼见他钻进车厢里,朝远处骑跨在高头大马上的方恪一挥手。
方恪远远向他一抱拳,拨转马头高声呼喊道:“启程!”
赵鸿紧紧的攥着一摞银票,不忿的说道:“天下第一又不是天下无敌,那些逆贼要没有三分胜算敢招惹你二哥吗?听话,随我们回京,别给你二哥添麻烦。”
杨戈硬着心肠将包袱放在座位上,他放下车帘,转身就想走,可两条腿却沉甸甸像是有千钧重。
“啪。”
赵鸿拧着眉头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就这一地银票,少说也有大几十万两!
他娘的,那家伙这么有钱的吗?
反倒是沈伐和方恪,一看到这些银票,就知晓是怎么一回儿了。
说话间,赵鸿已经捡起一摞银票,递给赵渺:“好了好了,快把银票收起来……”
杨戈作势一抬手,赵鸿拔腿就逃。
就算有脑残想拿刘家人泄愤,他的朋友们也会让他们谨言慎行……
赵鸿回了他一个一头雾水的眼神:“你问我?我问谁去?”
……
方恪摇头:“没有没有,杨大人根本就不知道您也来了……”
“你骗人!”
大队人马护送着三架马车徐徐出发,沿着宽敞笔直的官道西行。
“伍仟两。”
沈伐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头既感觉放松,又莫名有些沉重。
赵渺终于不哭了,眼泪婆娑的看了看沈伐、再看了看赵鸿:“没有骗我!”
杨戈无奈的摇着头,起身迈步走向圣火大殿,横刀一指阳破天,冲着远处慢条斯理组装亮银枪的汤雄说道:“他是你的了……”
杨戈轻轻呼出一口气:“至于他背后的人,我不敢言必胜,只能讲我若死,他也必定大残!”
“咚。”
他若回得来,朝廷没那个胆量。
沈伐望着路亭方向,心头揣揣的小声问道:“你家杨大人没问起我吧?”
“殿下,您先起来,容臣慢慢告诉你!”
阳破天点头,怅然若失道:“若说悔,本尊只后悔未能在你一飞冲天之前将你按死,落得今时今日这般下场……”
一个满脸的无奈。
杨戈看都没看那黑衣僧人一眼,目光依然盯着阳破天,一句一顿的问道:“我从未拿你当过敌人,杨天胜虽年少气盛对你阳破天却也依旧保留了几分敬意,你完全可以风风光光的继续做你的明教教主直到你百年之后……闹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值吗?”
杨戈笑着挥手……
沈伐掀起车帘,对着车厢内向赵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忽而,一左一右两架马车的窗帘掀起,老掌柜苍老的面容和赵渺哭得跟个花猫似的面容同时从车窗里探出来,向着杨戈挥手。
汤雄笑呵呵的摆手:“老啦,某家若是再年轻个三十岁,哪容明教逆贼放肆!”
沈伐一揖手,躬身从马车里退出来,朝着远处的方恪招手道:“过来!”
杨戈:“是不是还想将我也一块清算了?”
他并不担心朝廷会对刘家人下黑手。
“我有没有胜算暂且不提,还是先说说你对上阳破天,有没有胜算吧?”
杨戈冷笑道:“我为什么送你们回京,你心头没点数儿?但凡你们争点气,我犯得着去趟这滩浑水?趁着这个机会,回京多看点书、好好学点真本事,我若回不来,那万事皆休,可我若还回得来,明年开年自个儿老老实实的回来接着修厕所,可千万别等我进京去逮你……”
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
车厢内,紧抱着小包袱的赵渺,一下子就泪如泉涌。
赵鸿目光闪烁的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默默的挡住赵渺的双手,冷声道:“你知晓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好!”
车厢里的赵渺只是哭。
杨戈轻蔑的嗤笑了一声,淡淡的问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卫公公的人头呢?”
“你们说真的?”
阳破天淡笑将一盏热茶推到他面前:“你问的哪件事?是助你抗击倭寇,还是促成你们东渡荡魔?”
华服老者眯着眼呵呵笑道:“见识少了不是?”
“还有,别觉得我不在,你就可以欺负你大姐,我杨二郎别的不多,就朋友多,你敢欺负她,有的是人去找你的麻烦!”
杨戈点着头,从身后的赵鸿怀里接过一个大大包袱,递给他:“嗯,有事我一定开口……这些是我做的干粮和零嘴,你留着路上吃。”
杨戈举刀横指远处遥立于圣火大殿之上的那黑衣僧人:“我去剁了他,你肯悔改吗?”
赵鸿翻着死鱼眼,不忿的说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方恪点了点头,转身就大步朝着刘家人的马车行去。
车厢内撕扯的姐弟二人一起看向他。
沈伐极力转动脑筋苦思冥想,忽然说道:“殿下想回,就回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慌忙打马循着哭声传来的车厢行去。
“还真是大人物的想法呢!”
杨戈转身往城门方向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向身后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赵鸿,没好气儿的说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挺大个老爷们,还想我送你上车?”
赵渺猛地窜起来,再次一脑袋撞在了车顶板上,她却像是完全都感觉不到疼痛那样,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往车厢外钻:“那我更要回去了,客栈就是二哥的家,我要回去守着他的家,还有小黄……对,还有小黄,我们都走了,小黄都没人管了!”
“嘭。”
阳破天伸手遥指圣火大殿:“就在圣火大殿之上,你若能笑到最后,便请自取吧!”
“壹仟两。”
山林崩塌,一道头顶结疤、脖上悬挂着一串粗大念珠的魁梧黑衣僧人自烟尘之中冲天而起。
阳破天笑着摇头:“自古成大事者,不是大成就是大败,阳某虽无王霸之姿,却也不愿郁郁久居人下为奴为婢!”
赵渺没接,倔强的抿着唇角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他若回不来,朝廷没那个必要。
二人无声的叹了口气,沈伐拍了拍方恪的肩头:“你先去安抚好老掌柜他们……”
直到马车消失在他视线尽头,他才放下手臂,淡淡的问道:“你不走?”
“你起开!”赵鸿不耐烦的一把拉开沈伐,伸手掀起车帘。
杨戈笑着挥手说好。
车厢里的赵渺还是只一个劲儿的哭。
“你的好意,本尊心领了……”
杨戈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你好歹也是明教教主,真就一点都不为你们明教考虑考虑吗?”
“壹万两……”
“伍佰两。”
杨戈笑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
沈伐领着方恪赶到赵鸿身畔,低声询问道:“太子爷,大公主这是咋了?”
沈伐张口想解释,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一咬牙转而说道:“启禀太子殿下,微臣会派遣得力下属护卫公主殿下周全……公主殿下若有任何闪失,微臣皆愿一力承当!”
华服老者提着长条形兵刃,跟上他的步伐:“免贵姓汤,单名一个豪雄的‘雄’字儿,曾随太宗皇帝三征漠北,得封信国公。”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马车,走到半道儿,又倒转回来,正色的对杨戈说道:“活着回来,待我登基御极,把路亭县敕封给你做封地!”
这个杨二郎,当真比传闻中的还要刚烈!
杨戈转过身,缓步往城内行去:“还未请教,老人家你贵姓?”
赵鸿连忙拦住她:“不都跟你说了嘛?你二哥不在客栈,客栈不安全……”
他抿了抿唇角,隔着车帘用轻的只有他和赵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在客栈这两年,是二哥在这里最开心的两年……”
杨戈站在城门洞子外,目送三架马车顺着清晨的阳光前行。
沈伐思来想去,只能捡能说的三言两语给赵渺简述了一番,末了说道:“他急着送您和太子爷回京,就是担忧他走后客栈无人坐镇,您与太子爷在客栈不安全,您放心,臣了解他,等他办完了事,一定会京城接您……”
沈伐听到他的嘟囔声,无奈的摇着头跳上车辕,钻进车厢里。
杨戈笑了:“你觉得,若没有这些事,你如今还能坐在这里喝茶?”
一侧的茶摊上,一名须发花白、身躯萎缩,但骨架奇大的紫袍华服老者,轻轻放下粗瓷茶碗,从怀里摸出两文茶钱放到桌上,而后提起身畔包裹着灰色粗布的人高长条形物件,起身缓步走向杨戈,捋着胡须笑道:“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虽然不大争气,但还没堕落到坐视一个后生晚辈去替我们出头。”
“正好我对阳破天有些下不去手,他就交给你解决吧。”
见了杨戈,他笑着冲矮几对面的蒲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神交三载,今日终相见,不枉此生矣!”
沈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沈伐低声道:“殿下,您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
赵鸿头皮发麻,指着沈伐问道:“不信你问他!”
赵鸿使劲儿咽了口唾沫,他肯定是见过钱的,可看着这么多的钱,他的心跳还是莫名的快了几拍。
说着说着就又嚎啕了起来。
光明顶边缘的云海看台之上,一身赤红袍服的阳破天烹茶等候已久。
赵鸿和沈伐对视了一眼。
华服老者笑着说道:“老夫既然来此,自然就有把握叫他死。”
不多时,一阵“啊啊啊啊”的惊恐嚎叫声在路亭上空响起,无数路亭百姓一抬头,就见一道金光冲上云霄……
一个又好气又好笑。
杨戈嗤笑了一声,心说:‘人老未必成精,但这脸皮肯定是一个比一个厚’。
沈伐只能上前,轻轻叩击车辕:“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杨戈:“滚犊子!”
赵渺哭唧唧的说道:“我二哥天下第一,哪有人敢招惹他,他肯定是嫌我烦,不要我了……啊!”
赵渺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任由他推着自己往马车上走。
刘莽下细一琢磨,也觉得肯定是自己多心了:“咱自家人,要有什么事儿你可不能瞒着我,我就算帮不上伱什么忙,能帮你看看家,也终归是好的……”
杨戈笑道:“谁叫当初童公公给我的印象那么深刻呢?”
汤雄:“老夫绝无此意,路亭侯休要诬陷老夫!”
杨戈笑着微微颔首,末了手中的冷月宝刀闪电般的出鞘,隔空一刀似劈波斩浪般横跨三十丈长空,一刀劈在圣火大殿旁的山包上。
车队刚刚停下,赵鸿就从掀起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赵渺的马车前,隔着车帘低声询问道:“大姐,咋了?”
安顿好刘家人,杨戈从赵鸿怀里取下一个小包袱,拿在手里推着身后的赵渺往另一架马车上走,絮絮叨叨的嘱咐道:“回家收收性子,你家规矩大,不比客栈随性,当然,谁要是故意欺负你,你也别怕,你二哥朋友多,他们都会给你撑腰,包里我放了些银票,你省点花……”
阳破天大笑:“似你这般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人,到底是如何修成这一身绝世武力的?”
方恪带队沿着官道走出不远,沈伐就领着一票甲衣鲜明的绣衣卫精锐迎了上来。
赵渺死命的撕扯着他:“我不管,我就要回去,那才是我的家!”
华服老者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过去的事就不提啦,咱还是说一下眼巴前吧……阳破天背后的人,你有胜算吗?”
沈伐头都大了,只得向赵鸿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赵鸿:“狗咬吕洞宾……”
赵鸿气极,口不择言道:“你还回去干啥?你二哥人又不在客栈……”
“停!”
就见车厢中的赵渺跌坐在车厢地板上,嘴里还叼着一块白糖糕嚎啕大哭着,而车厢的底板上散落着一地拳头大的油纸包……以及遍地的银票。
华服老者看了他一眼,“啧啧”称奇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这么做事吗?”
杨戈“哟”了一声,笑道:“恕我眼拙,未看出竟是一位国公爷当面!”
阳破天避开了雪亮的目光,有些苦涩的垂下眼睑:“可世事如棋,我亦只是一枚小卒子,不进则死!”
“你是小卒子,那老秃驴总该是枚将帅了吧?”
赵渺的哭声一住,瞪着哭肿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赵鸿。
赵渺嚎啕着一拍大腿:“我不起来,我要回客栈……”
“其实不值。”
“滚吧!看见你就心烦!”
赵鸿咽了一口唾沫,扶着车辕爬上车厢,躬身走进车厢,七手八脚的捡起散落一地的银票:“别哭了,你二哥给你钱你哭个啥?他要给我这么多钱,我睡着了都能笑醒……”
杨戈偏过头,盯着他唇边的清须看了几秒,讶异道:“我还以为,御马监内全是太监。”
赵鸿气道:“我要骗你,我这辈子都做不了储君行了吧?”
汤雄:“啊?”
赵渺一骨碌的爬起来,脑门撞在了车厢顶板上都没顾得上叫疼,噙着泪水急声道:“二哥去哪儿了?说!”
“再说,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我们既然敢引你‘中神君’来此,自然是有万全的把握。”
适时,只听到“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声忽然从车队中间传来。
赵鸿破防道:“我就多余跟你废话!”
杨戈松开汤雄,解下腰间的冷月宝刀拿在手中,大步走到蒲团前落座,眉眼低垂的面无表情的问道:“后悔吗?”
汤雄看了一眼阳破天,风轻云淡的招手:“回头见!”
“回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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