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亭县越发兴盛。
一方面,朝廷免除了路亭县的绝大部分赋税,裁撤路亭县官府,路亭县紧邻京师的区位优势开始放大,天南海北各路商贾闻风而至。
一方面,江湖各路门派为与杨戈这位将天下第一的宝座越坐越稳的“中神君”拉拢关系,暗戳戳的派遣弟子门人进入路亭县开设武馆,给杨戈捧场。
另一方面,民间盛传“显圣真君”杨二郎亲自坐镇路亭县,路亭县内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又无官家人吃拿卡要……又吸引了无数富户前来路亭县置业定居。
多方齐力之下,路亭县内的经济发展可谓是日新月异。
城门外每日都有投杨戈所好的富户在施粥,街上每日都有新铺开张的舞狮队在游街。
无数摇摇欲坠的老旧房舍被拆除,一座座堂皇大气的楼宇拔地而起,寸土寸金这样的词汇第一次出现在了路亭的街头巷尾……
八月初,十六家大商贾联名向主持路亭军政治安的绣衣卫上右所衙门提出扩城申请,言他们可以全数承担扩城的花费,只求官府可以给他们划拨一块土地置业。
方恪前来询问杨戈的意见,杨戈慎重的思忖了许久后,赞同了商贾富户的扩城申请,但同时也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扩城工程的人力,要优先从路亭百姓当中招募。
二,这些商贾富户落地路亭后,要给路亭百姓提供多少就业岗位。
方恪将杨戈开出的条件转达给十六家大商贾后,十六家大商贾可谓是……欣喜若狂!
这两条件苛刻吗?
某种意义上……苛刻!
但与其余地界那些得恨不得拿起刀子,把他们零碎了装进自家餐盘里的官吏比起来……
他们就没有见过这么和气、善良……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软弱的地方官府!
于是乎,扩城项目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上马了。
没有激动人心的演讲、没有轰轰烈烈的剪裁,甚至都没有个像样的动工仪式。
就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进出东城门的百姓们发现城墙上多了无数的工人在敲敲打打。
就是在一个平平午后,路亭的百姓们忽然发现街头巷尾出现了无数的招工告示,上边的条件优厚得就像是在诈骗一样!
至中秋节,方恪终于打通各处关卡,解除了杨戈念叨了许久的宵禁之后……
路亭直接原地起飞!
各种各样的夜市出现在了街头巷尾,上右所划出来的夜市集结点,更是夜夜都热闹得和庙会一样。
种种多姿多彩的耍事、种种镬气十足的吃食,吸引了无数旅客流连忘返其中……
治安?
有点名气的江洋大盗,都知道绕着路亭县走。
而等闲的小偷小摸,又哪里是绣衣卫的对手?
在如今的路亭县。
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只要有人高呼一声救命,三十息之内必会有人赶到!
去的如果是以胡强为首的路亭捕快,那就是犯事的笨贼的运道,怎么处罚不好说,但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若去的是身穿绣衣、腰悬牛尾刀的绣衣力士,那犯事儿的笨贼可就倒血霉了,最轻都得落一个流放岭南。
到九月初,路亭的风就反向刮进了京城。
从前,只有路亭的有钱人,逢年过节去京城玩耍。
这之后,变成了京城的有钱人,逢年过节来路亭玩耍。
……
九月初,寒露节。
客栈打烊后,杨戈领着死皮赖脸赶路的小尾巴赵猹,一起去逛南城夜市。
还未进夜市,一股复合食物香气就扑面而来……
赵猹“哇”的一声,丢下杨戈就窜进了夜市里,东看看、西闻闻。
不一会儿,她手里就拿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左一口右一口,腮帮子鼓得像吃榛子的松鼠。
“这个好吃,二哥你尝尝。”
“这个也好吃,二哥你也尝尝。”
她不停的将各种各样的小吃塞进杨戈手里,这只猹平素和她那个铁公鸡老豆一样抠门,唯独在分享美食这方面,她向来大方。
杨戈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她塞过来的各种小吃,目光扫视着一串串明亮鲜艳的灯笼,恍惚之中,仿佛又走进了一片绚烂的霓虹里。
忽而,他脚步一住,不断的抽动鼻息“吸吸吸”的嗅着空气中那一抹熟悉的味道。
“咕咚。”
他咽了一口唾沫,脚步一转,循着那一抹熟悉味道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前边拿着一包春卷小口小口啮食的赵猹见状,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二哥,你去哪儿呀?”
杨戈头也不回的挥手:“别闹……”
他目光急促的一个摊子一个摊子扫过去,终于在一个卖米线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目光死死的盯着调料台上那一小碗黑中泛红的粗粝颗粒上。
摊子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煮米线,妻子迎客收拾桌椅,见杨戈停在自家摊子前,老板娘热情的用一口带着浓重西南口音的官话说道:“小哥儿,来一碗米钱么?正宗的云南米线,素米线小碗两文大碗三文,荤臊米线小碗四文、大碗五文。”
杨戈凑到摊子前,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后,说道:“来两碗荤米线,一个大碗一个小碗!”
“得嘞!”
老板娘热情的一边请他们进摊子里就坐、一边向煮米线的老板喊道:“两碗荤臊米线、一个大碗一个小碗。”
赵猹跟着杨戈落座:“二哥,你晚上没吃饱吗?”
杨戈盯着那厢煮面的老板,头也不回的敷衍道:“你刚刚也不吃了那么多小吃吗?”
赵猹:“这能一样吗?”
杨戈:“有啥不一样?”
赵猹气鼓鼓的抓起自己的小吃继续小口小口的往嘴里塞。
不多时,老板将挑出两碗米线,端着就要给杨戈送过来。
杨戈连忙说道:“店家,给我加点辣椒……就是黑黑的、红红的那个。”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切换出了川音。
老板夫妻俩惊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老板就笑呵呵的拿起辣椒碗里的小勺:“加多少?”
杨戈:“尽管加,我能吃辣!”
老板当即慷慨的往大碗里舀了三勺、往小碗里加了一勺……准确的说,应该是叫糊辣壳辣椒面,不是晒干后用石磨磨的那种,而是晒干后直接放到火塘里炜干,再用石臼冲成大颗粒的一种辣椒粉。
老板娘端着两碗米粉过来,送到杨戈和赵猹的面前,笑吟吟的用西南官话打招呼:“小哥儿哪人啊?”
杨戈用筷子搅动着米粉,也笑着回道:“巴蜀人。”
老板娘恍然的挑了挑眉梢,末了点头道:“都是老乡,我们夫妇俩刚来路亭,你以后想这一口了,就过来……”
她说话的时候,杨戈已经迫不及待的挑起一口米粉送进嘴里。
当熟悉的辣味刺激得许久未曾吃过辣的口腔发疼,一股无法抑制的酸味儿在腮帮子泛开,酸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有这么好吃吗?”
赵猹满头雾水的看着他,将信将疑的挑起一口米线喂进嘴里嚼了嚼,小脸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然后“啊”的一声就把舌头吐了出来,努力哈气:“斯哈斯哈……好辣好辣好辣!”
老板夫妻俩见状,善意的哄笑出声,老板娘还异常贴心的给她送了一杯茶水过来:“能吃了不?不行加点汤,就没那么辣了。”
赵猹看了一眼越吃越快,把碗都端起来的杨戈,不信邪的摆手:“不用啦,他都能吃,我也能!”
说完,她也鼓起勇气继续挑起一筷子米线送进嘴里。
“斯哈、斯哈……”
“好辣、好辣……”
“好好吃、好好吃……”
赵猹越吃越上头,鼻涕眼泪都糊成一团了还舍不得放下筷子。
“哐当。”
杨戈放下粗瓷大碗,长长的喘了一口粗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就像是阔别家乡已久的游子,回到故乡吃到一碗心心念念很久的家乡美食,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他从钱袋里数出九个铜板放到桌上,问道:“老板,辣椒还有存货吗?能卖给我一点吗?多少钱都行!还有种子,您能给我弄一点吗?多少钱都行!”
那厢闲下来的老板听到他的言语,有些犹豫的回道:“小哥儿说的秦椒么?我这儿倒是还有一点,但也不多了,这东西只有我们云南大山里有,我倒是听说过有人种这东西,但我没见过,我也是从苗族老乡手里买到的干货,种子我也没见过。”
“云南大山里?”
杨戈摩挲着下巴,点头道:“得,那我回头自个儿想办法……您手里的存货,能卖我一点儿么?多少钱都行!”
老板与自家婆姨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后,大气的一挥手道:“都是老乡,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也别提什么卖不卖的,我手里也不多了,先均你一些,回头我再托马帮的弟兄回乡问问,看还有没有,要是有,给你再带一些过来。”
杨戈松了一口气,拱手回礼道:“多谢老哥,您可帮了大忙了……我叫杨戈,在路亭这边开客栈,东城那边的悦来客栈,就是我们家的,我在这里待得挺久了,地方熟,往后您和嫂子在路亭要有什么难处,尽管上客栈去寻我。”
夫妻俩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并不如何光鲜的年轻后生,似乎不太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俊秀小哥儿,能在寸土寸金的路亭县拥有一间客栈!
不过热情大方的老板,还是从柜台下边取出了一张干荷叶,给杨戈匀了一包辣椒面,笑呵呵的送他们俩出摊子,还招呼他们有空再来。
二人离开后,老板夫妻俩也没多说什么,接着忙活自己的买卖,谁都没太将这件事当成一回事。
结果不一会儿,夫妻俩就见到夜市管事,点头哈腰的领着一名生得虎背熊腰、腰悬牛尾刀的威武官家人,往自家摊子这边走过来。
夫妻俩心头“咯噔”了一声,连忙堆起笑容迎了上去。
见过世面的老板还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两枚碎银子,准备这两位大爷一挑刺儿,就麻利儿的送到他们手上。
“张老哥快过来,这位就是咱们路亭县的胡捕头,咱路亭街面儿上所有大事小情,都得过咱胡捕头的手!”
夜市管事一进摊子,就指着官家人对夫妻俩介绍道。
夫妻俩连忙上前捏掌揖手:“老汉拜见胡捕……”
官家人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了一人,没让他们拜下去:“别紧张,咱路亭没那么多腌臜规矩,我过来就来让老哥认认人,往后在路亭这一亩三分地里,有任何麻烦事儿老哥都尽管来寻我,对了,往后伱们摊子的摊位费也免了……得空了吗?得空给我煮一碗米粉,多搁点那种佐料。”
官家人指着调料台上那一碗黑中泛红的粗粝颗粒,笑呵呵的说道。
一头雾水的夫妻俩愣了愣,突然回过神来:“方才那位杨小哥……”
官家人摆手:“你们不用管他是谁,总之你们结识了他,就算是你们两口子掏上了,往后尽管安心在路亭做你们的买卖,只要你们两口子不欺人,就没有任何人能欺你们!”
“这……”
夫妻俩又惊又喜,有种出门遇贵人的惶恐感,心头低低的念叨着:‘亲不亲、家乡人啊!’
“张老哥,还愣着作甚,快去煮米粉啊?给我也下一碗!”
夜市管事会来事,轻轻推了老板一把。
老板如梦初醒,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快请里边坐,浑家,快给胡捕头和刘大哥倒茶……”
“哎!”
老板娘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笑容满面的招待两人进摊子里就坐。
夫妻俩手脚麻利的倒茶煮粉,心头那股初来乍到的发虚感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对往后的日子忽然也不那么迷茫了。
若是在故乡混得舒坦,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每一个漂泊在异乡的人,都有一个回不去故乡的理由。
不同的是。
有些人,是不愿回去。
而有的人,是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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