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是这两道旨意,给龙凤胎赐名,和让凌王大军回幽州。
那陈星耀是很乐意当这个钦差的。
他往幽州跑了几趟,都不咋地受凌王妃待见。因为他每回的任务,完成的都不那么好。
像上次,虽然带回了海军军权,可在长安耽误了太久,并且带回的军资,像凌王妃说的,连造一艘船都不够!
而这一次,他才觉得皇上还是很疼凌王这个儿子的,凭他和黄钦差这一哭,就如了凌王妃的愿。
正想快马加鞭回幽州传旨,可是视线下移,竟然还有第三道旨意。
高丽小国敢向大夏发兵,令凌王一年之内,灭高丽。诛其国,灭其宗,毁其祀,将高丽彻底变成大夏的一个郡。
陈星耀沉默良久,不禁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每次给他什么东西之后,都加着条件。
凌王妃只是不想回长安而已,皇上竟然气成这样吗?
陈星耀不敢揣测圣意,这旨意只说一年灭高丽,却未提给幽州海军军需,也就是说,朝廷不提供物资,得由凌王自己来想办法。
陈星耀有点不敢回幽州了,他把圣旨递给黄钦差:“大人再跑一趟?”
黄钦差捂着早就好了的小腿,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我的伤,不能跋山涉水去幽州,大人恕罪,还是自己跑这一趟吧!”
陈星耀:……
早知道我也中一箭好了!
他本来想找父亲商量一番,可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实打实的凌王党,回家的话,父亲除了会骂之外,不会给他任何建议。
只能认命地接了这道圣旨,趁还未到最冷的时候,赶紧往幽州去。
陈国公在家等了许久,结果听下人来报,世子在宫中领了旨意,就直接出城了。
陈国公又愤怒又憋屈,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
幽州那鬼地方到底有什么好?让他这样为其拼命。
很快,皇上给幽州的圣旨传开,太子很高兴,给那贱人的一对儿女上玉碟,根本不算什么事。
反正等他登基,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将凌王一家子打为罪奴。
让凌王大军不回长安,太子虽然气愤这一点,因为他正想夺了凌王的军权。
而凌王回幽州,他便无计可施了。
可皇上还让凌王一年内灭高丽,这摆明是为难凌王,只是将夺他军权的计划缓上一年而已。
高丽虽小,却极不好打。
特别是幽州现在连正规的海军都没有,朝廷不给军资的情况下,给凌王十年时间,他都灭不了高丽!
对太子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他最欢喜的是皇上对凌王的态度。
并没有因为凌王灭了北疆,便大肆宣扬他的军功,甚至有改立凌王为太子的打算。
而是继续打压,没有班师回长安的荣耀,灭北疆这场不世之功,将大打折扣。
这样就好,长安只有吴王那个奸诈之徒,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他的储君之位还是稳的,只要熬到父皇老去,抓到吴王的错处,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至于吴王,对皇上的旨意同样很高兴,凌王不回长安就好。
嗯,凌王妃的一对儿女上玉碟,他这个叔叔得送些礼物道贺。
目前来看,凌王不是他的敌人,在扳倒太子这件事上,两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此时的幽州城,依旧在上演高丽围城的戏码,不过那围城的士兵有点奇怪。
只是每隔几个时辰上前叫嚣一阵,然后跑一阵马,营造出兵临城下之势。
但其余时间,他们竟然以十人为一小队,在城墙上看不清楚的密林中,干起活来。
绳麻绳、背煤、扫雪、制冰块、制作箭羽,更多的是,练习游戏的动作,虽然是在陆地上,可蛙跳、练臂力、深蹲等动作,还是能训练的。
沈冬素好笑地道:“长安要真派一个厉害的钦差来,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高丽士兵大多都在干奴隶的活。”
庞先生笑道:“皇上不会派人来的,王爷快回来了。”
这几天,沈冬素日日登上城楼的原因就是,凌墨萧就快赶到了。她没有束甲,而是穿上一身火红的衣裙。
在白雪茫茫的天地里,离得甚远,一眼也能看到的火红。
她要显眼地站在幽州城的最高处,当凌墨萧策马归来之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凌墨萧,我好想你。
我们的幽州城,我守得很好。
我们的孩子,我养得很好。
我没有让你失望,也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凌墨萧是在高丽围城的第十二天赶回来的,虽然月见的人告诉他,围城之战是假的。
可凌墨萧怎么可能放心!打仗的事哪有真的假的?
其中参与者有高丽人,有北境士族,他们当中任何一方起了歹心,假围城就会变成真围城。
凌墨萧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几乎是日夜兼程地往幽州赶。他非常后悔,没有早一点派人回幽州跟冬素商议。
冬素是怕他被一道旨意召回长安,才被迫出此下策的。
他应该早点跟冬素说,放心,他不回长安的。
他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让冬素带着孩子回长安,时间太紧迫,根本没给他们商议的机会。
冬素现在,一定很害怕。
要保护孩子,还要为他担忧。
他这个夫君做的,真失败啊!从冬素嫁给他,就没有安心过一天。
风雪渐大,可凌墨萧的马蹄是一步也未停。
大军行军速度太慢,他让副将领兵在后,自己只带亲卫先行回幽州。
而在这一路往回赶时,总能听到幽州的斥候,焦急地说着,幽州城危。
送信的女探子说,那是王妃故布疑阵,说给天下人听的。
可他却更加不安,没亲眼见到冬素和孩子安然无恙,让他如何相信这样一场能骗过天下人的战局,是假的?
围城第十一天的夜里,大宝半夜突然醒来,举着小拳头不停地哭。
这孩子出了月子就开始睡整觉,从来没有半夜哭过。
冬素怕吵醒小宝,抱着他到隔壁房间安抚,又是揉肚子,又是轻声哄,孩子没有生病,有可能是肠痉挛。
奶娘却在一旁说,怕是孩子小,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不如去十字路口烧两刀纸,镇一镇。
农村就是这样,孩子小时或哭或闹,大人有时候连医都不请,相信烧黄纸能驱邪。
冬素自然不信,让奶娘去取一丸保济丸,研磨了贴在大宝的肚脐上。
折腾了半夜,天快亮时,大宝终于吃过奶后,安静地睡着了。
奶娘忙说王妃快些休息,她来看着大宝。
冬素心一动,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今天,凌墨萧会回来。
她没有去休息,而是立即更衣,穿上去年贾大厨送的生辰礼物,一件镶了孔雀毛的火红大氅。
华丽的像天神祭祀时的羽衣华裳。
贾大厨每年送她一件华服,但她从来没穿,她觉得那衣裳应该摆在博物馆里,而不是穿在身上。
但此刻,她像穿嫁衣一样用心。
月见心疼地劝说:“天还没亮,王妃先睡一会吧!”
沈冬素摇头:“我们去接王爷。”
她坐上豪华的四轮马车,赶到北城门的时候,半个城的人都听说了,王妃又去接王爷。
真是让人感动啊!哪怕高丽围城之际,王妃从未想过离开,而是每天登上城墙看向北方。
的妻如此,夫复何求!
就在沈冬素盛装登上城楼,看向北方之时,东边的初阳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
越过大海、密林,洒向大气磅礴的幽州城,射向北方的群峰和草原。
一道人影从那晨阳之中出没,白马玄衣,银甲被晨阳染上温暖的桔色,火红的披风,被晨风卷起。
整个北方都是静止的,只有那一人一骑,是移动的。
他像闯入一幅绝美的水墨画中一般,他移动的那一瞬间,整幅画都鲜活了起来。
沈冬素是第一次觉得,幽州北面广袤无垠的景色是那么的美。
第一次觉得,思念是有形的,特别是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像神灵一样,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
思念变成眼泪,决堤而出。
她在城楼上挥着手,大声朝那个人影喊着:“凌墨萧!”
无数军号声响起,全城皆沸腾,王爷回来了!
北征的凌王,凯旋归来。
沈冬素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城楼,骑上她的枣红马。
朝凌墨萧飞奔而去,一白一红两匹战马相遇之际,两人不约而同时,从马背上跃下。
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对方,然后,紧紧相拥。
“冬素。”
“凌墨萧。”
凌墨萧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布满胡茬,连头发都是凌乱的,皮肤也粗糙了许多,整个人瘦了一圈,但像竹子一样,劲瘦有力。
左脸颊上还有一道像月牙一样的刀疤。
可在沈冬素眼里,此刻的他,比初遇时那个英俊如天神一般时,还要好看。
她捧着凌墨萧的脸,心疼地抚摸着那道疤,轻声说:“夫君辛苦了。”
凌墨萧握着她手,轻轻地拭去她的泪:
“娘子更辛苦,放心,为夫回来之后,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在凌墨萧看来,冬素被逼得演上一曲高丽围城,就是长安那些人欺负的原因。
本王在外面厮杀征战,你们却在背后欺负我的妻儿!
不知为何,听到凌墨萧这么说,沈冬素有点心虚,呃,没人欺负我,倒是我欺负的人比较多。
不过她才不会跟凌墨萧说实话呢,当场秒变贤妻良母,温柔地看着凌墨萧:
“嗯!夫君回来,我和孩子,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要是甲四在此,肯定会说,王妃又要变脸了。
王爷不在,她面对尸山血海都面不改色。王爷一回来,王妃是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了……
凌墨萧越发心疼,可怜的冬素,我走之后,她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这时,身后传来强忍着的咽呜声,是庞先生等武将,听到军号后,他们立即赶来迎接凌王。
庞先生拿袖子擦眼泪:“王爷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沈冬素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当娘的人,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昵。
她忙松开凌墨萧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同时轻笑道:
“娘子今天好美。”
沈冬素低声说:“快点回家看看孩子。”
凌墨萧抱她上马,两人共乘一骑。紧紧地搂着妻子,凌墨萧才有终于回家的真实感。
眼睛也能从冬素身上移开,看向北城门外,密林中不少穿着高丽军服的士兵,从里面走出来。
只是都单膝跪在地上行军礼,连武器都没携带。
凌墨萧这才确信,高丽围城确实如送信的女探子所说,是王妃主导的一场大戏。
他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压根没去想,沈冬素以凌王妃的身份,出使这么多人来演一场高丽围城的戏码。
骗过钦差,骗过朝廷,骗过天下人,有什么不妥。
什么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凌墨萧压根没有这种想法,他甚至觉得冬素的做法太过柔和。
他看到的只有,我的王妃被迫无奈,当初就应该将那个钦差禁在幽州城,且让他看看,王妃不想回长安,有谁敢强迫她!
若庞先生知道凌墨萧的想法,一定会感叹一句,王妃的胆子这么大,都是王爷纵容出来的。
沈冬素缩在凌墨萧怀里,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小声道:“王爷会不会怪我?”
凌墨萧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真诚地道:“怎么会?只要你和孩子平安,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沈冬素笑道:“那就好,我还怕王爷怪我,不让你回长安呢!”
凌墨萧忙道:“怪我没提前派人跟你说一声,其实我已经做的准备,若皇上坚持让我回长安,我便让凉州求援,派兵去打番人。”
“虽然会延误一些时日回幽州,但就有充分的理由不回长安。”
沈冬素一怔,心底涌现一股暖意,她再次求证道:“王爷不想回长安?”
凌墨萧在她头顶轻笑:“在我心中,娘子和孩子在的地方,才是家。”
“你不喜欢长安,那我们便不回去。”
沈冬素的眼眶又湿润了,她一直在想,怎么劝说凌墨萧,不要去参与长安的夺嫡之争。
她甚至像写合同一样,列好各种细节。
她总觉得,靠夫妻之情来牵住一个男人,是极不靠谱的,还不如靠利益。
但此刻,听到凌墨萧这般斩钉截铁地说,她不喜欢,那便不回。
好像在她看来,是那么重要又复杂的事。
而在凌墨萧看来,任何事,都比不过她的想法一样。
她笑了,轻轻地道了句:“真好啊!你一点也没变。”
几乎是和她同时开口,凌墨萧的声音却大多了,且充满惊讶:
“幽州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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