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一场十分阴沉的雨后,雨之国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
虽然太阳已经被密布的阴云遮蔽,但是站在江边还能看到落日西下。
红霞洒在江面上,映在江水中,拖出长长的光影,在江面拉出丝丝赤金色的线条。
“起网喽!”
一艘小船在江面上荡漾,阿萨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离开雨之国快一年的时间,眼前一幕让他有些恍惚。
此时沿岸的风景已经跟先前大有不同,虽然河道当中也有渔船来往,撒网、捕捞,但岸上的风土人情却是截然不同。
随着景象变化和沿岸聚集地的变多,周围开始出现了一些修建的道路,砖瓦结构的整洁房屋,远远的还有集市的模样。
小孩在新建成的堤上嬉笑奔跑,远处有人提醒叫骂孩子们小心,江上的渔夫们忙碌地下网捕捞,一片平静至极祥和万宁的景象。
那些人身上虽然只是穿着粗布麻衣,但是至少不像是以前那样破烂不堪,脸上的笑容也是怎么都隐藏不住的。
个个面容黝黑粗糙,却精神十足,也没有面黄肌瘦的,干劲十足、热火朝天地为自己的未来而活,都对明天充满了盼头。
这种发自内心的生机是演不出来的,看上去和江边的太阳一般温暖和煦。
或许百废待兴,但又充满生机。
“孩子,你很久没回来了吧?”
恍惚之间,身后传来老船夫的声音,阿萨身子抖了抖回过神来。
“啊,是啊。”他定了定神,笑道,“去了一趟泷之国,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哈哈,咱也不知道泷之国是什么样子,但今年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
上了年纪的老船夫一边用桨撑船,一边爽朗地笑了笑后语气欣慰道:“就比如说这长堤,以前除了我们这些船夫和渔民,哪有人敢到江边啊。”
“上一秒还在岸边,下一秒就被它吞了,死在江边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幸运的父母还能抱着被冲上岸的孩子尸体哭,有的父母干脆连孩子尸体都找不到。”
“自从云川大人修了这长堤以后,这里就热闹多了,我们这些船夫也不用担惊受怕,乘船的客人也多了,那些渔夫光靠捕鱼也能活下去。”
哗!
老船夫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小船划过江面荡起的涟漪拍在船头上,有些失神的阿萨下意识低头看向江上。
江水在夕日红霞照射下熠熠生辉,江面倒映着稍显沧桑的年轻面孔,但那双竖瞳此刻却显得炯炯有神。
“南边有半藏大人,这边有云川大人。”老船夫砸吧着嘴,感慨道,“多亏他们,雨之国才有难得的平静啊。”
“是啊。”阿萨回过神来,笑了笑道,“真好。”
自从山之国阳炎村那一战后,被派到泷隐村执行秘密任务,
直接离家一年,虽然早就做好觉悟,要说没有一丝埋怨,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眼前这一幕,让他感觉很值得。
他怕的不是累,甚至不是死,他就怕做了很多,结果什么都没有改变。
现在这一切,至少证明他做的不是无用功。
“嘿呀!又是你们几个臭小子!”
就在阿萨看着江面倒影失神时,身后突然有响亮的喝骂声响起。
有些茫然地转头看过去。
只见披着蓑衣的老船夫正挥舞着扁平艄杆,看向堤上一帮赤脚玩耍的孩子怒气冲冲道:“又瞒着你们爹妈跑这里来,等我告状,看他们把你们打个半死!”
“喔喔!”
“快跑,又是那个爱告状不知羞的跛脚老头!”
“我们才不怕呢,就算掉下去,阿涉哥也会救我们的!”
堤上的孩子们一边逃,一边高高兴兴地向老船夫扮着鬼脸,上蹦下跳喔喔乱叫,其中一个身材宽厚的大孩子明显是孩子王,被孩子们围在中间。
而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阿萨猛地抬头看去,看到那个身材宽厚的男孩,顿时眼睛一眯吼道:“阿涉!”
就这一声长喊,惊起飞鸽阵阵。
那个男孩似乎在想什么,突然被一声吼打断思路,下意识便回头吼了一句:“谁在叫唤?”
“你哥!”
阿涉豁然抬头,也看到了一脸怒气的阿萨,顿时愣在原地。
周围那些孩子们也瞧见了,先是在两人脸上停顿了片刻,随即便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那是阿涉的大哥?看上去好凶啊!”
“坏了坏了,我阿妈说他脾气很大!”
“那个,阿涉哥,我妈叫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
一群刚刚还趾高气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渔家孩子,看到气质阴冷的阿萨后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个个大惊失色纷纷从江边往堤坝另一边溜去。
阿涉顿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想跟着开溜……
“站住!”
那道声音就突然出现在身后响起,然后阿涉听到了破风声,像衣袍被风吹得绷紧皮肤的声音,听上去宛若甩动的匹练。
已经彻底掌握“呼吸法·常中”、能够一直保持呼吸法运作的阿涉,几乎是下意识的,瞬间握紧拳头转身砸了出去。
宽厚的身材不仅没有影响他的速度,呼吸法反而让他脂肪下的肌肉隆起,简直如同压紧的弹簧骤然崩开一般,与那从身后抓来的手掌撞在了一起。
嘭!
风压爆响之间,两人脚下的地面承受不了下压的力道,瞬间崩成了蛛网状的裂痕。
阿涉右手举过了头顶,看架势像是握着什么,仿佛要使出一击落劈,却被阿萨死死握住了手腕瞬间止住。
“好快的速度。”
“好大的力道。”
阿涉和阿萨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的惊愕,两个不同的念头同时在两人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但很快,阿涉的嘴角扯出笑容,干笑道:“哈哈,哥,你回来了?”
“……你还知道叫哥?”
阿萨松开握住拳头和手腕、微微发麻的两只手掌,背到阿涉看不到的身后轻轻甩了几下,眼睛斜了过来冷笑道:“行啊你小子!”
“我走的时候伱还在捂着被打疼的屁股满船打滚呢,我才走了一段时间,现在都有胆子跟我动手了?”
说着,阿萨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弟弟,那双竖瞳微微眯起,稍稍有些心惊。
没变成“鬼”啊,那就是学院教的?
这个肌肉密度和身体强度……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什么了,这个懒小子还真奋发图强学到东西了?
看着阿萨虽然阴冷却依然带着关切的目光,阿涉仅存的三分惧意和生疏顿时消散一空,挠头笑道:“用老师的话说,这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再别三日我也是你哥!”
看着他有些嘚瑟的样子,阿萨忍不住又伸腿踹了一脚,虽然又被他再次躲过了,却没能躲过脑袋上的一巴掌。
“哥!你说话归说话,打人算什么本事啊?”
“你哥打你几下还躲,还躲不躲?啊?还躲不躲?”
“啊呀!再动手,再动手我就还手了!我现在可不怕你!”
“不怕我是吧,不怕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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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边,阿涉像一只没了爪牙的螃蟹,生无可恋的脸上挂着泪花,四仰八叉地被阿萨单手拎着。
两人就是这样一路走到了渔港,眼前是由缆绳、木桩和木板构成的码头,参差的各色木船和筏子在湖滩里停着,四处都是水面忙碌的渔民船家。
“呦,阿萨回来啦?”
“哈哈!阿涉被教训了吧。”
“爱哭包阿涉又哭了啊。”
两兄弟这副怪异的样子,所到之处都有人看过来,笑呵呵地打着招呼玩笑,阿涉也一一笑着回应。
这些人世代在这里打渔为生,在岸上并无立锥之地,只能常居于湖里,靠着这渔获颇丰的江河为生,一艘船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也有一些人,和阿涉两兄弟家里一样,曾经都是纤夫,连渔船都买不起,因为行政部的补贴和堤坝、渔港的建立才过上能饱腹的日子。
一家都住在一条船上,船扮演着一个家所需的一切,吃喝拉撒几乎都在船上,躺在上面能看到幽幽的夜空繁星。
狭小,并不安稳,最大的优点是安静,这就已经足以让他们满足,这已经是他们曾经敢都不敢想的一切。
似乎是觉得丢人,阿涉扑通着挣扎,嚷道:“放开我。”
阿萨低头笑道:“呵,服了吗?”
阿涉不动了,不服气道:“手下留情,给你这个哥哥留几分颜面罢了。”
“我看你小子浑身上下就嘴最硬。”
两兄弟拌嘴走到码头尽头,来到一艘相对更大的渔船前。
船头正站着两道身影,戴着斗笠的水鱼似乎远远就听到了两人的声音,下意识便转过头看来。
见到阿萨后先是一喜,但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只是对阿萨点了点头。
相比之下,两人的母亲就激动多了,小跑过来对阿萨一阵嘘寒问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一旁的阿涉:“你脸上这是……”
阿涉瞥了眼罪魁祸首,不情不愿地嘟哝道:“自己摔的。”
闻言,阿萨忍不住笑了一声,但是转头看到父亲水鱼空荡荡的右臂衣袖,顿时一愣语气诧异道:“父亲?”
自己父亲的身份,母亲和傻弟弟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幸得那位云川大人的垂怜,成为“上弦之伍”,鬼之军团的十二鬼月之一。
以上弦的治愈能力,只要不是被毁掉脑袋,就不会出现不可治愈的伤害,再严重的伤也无非是治愈需要时间长短的区别罢了。
但是现在……
“咳咳。”
水鱼没有回话,走到身旁拍了拍阿萨的肩膀,偷偷指向身后的阿涉低声道:“这不是想激励一下你那个爱哭的懒弟弟吗?”
闻言,阿萨瞬间明白过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难怪那臭小子进步这么快,现在都能和自己过两招了,原来是因为自己这个老爹。
水鱼搂着阿萨的肩膀,目光瞥了过来低声道:“去泷隐村待了一年,现在实力怎么样了?”
阿萨眨了眨眼睛和水鱼对视,两人的瞳孔同时缩成竖瞳,猩红的底色上浮现不同字样。
水鱼的眼瞳中是“上弦“和“陆”。
而阿涉的眼瞳中是“下弦”和“一”。
“上弦之陆?”阿萨皱了皱眉头,“您不是上弦之伍吗?”
“排名又不是定死的。我一直没怎么出去执行任务,被下面的人超越也很正常。”
水鱼没有惋惜,反而露出笑容:“看着你们兄弟两人越来越好,我就知足了,我等着你接替我的位置。”
阿萨心中一暖,但也不想太煽情,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父亲,我听说云川大人在破晓城的居民区给咱家分了地和房?”
“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和你母亲正商量搬过去呢。”
水鱼点了点头,欣慰道:“咱们一家之前要么风餐露宿,要么就是在这水上漂着,现在也算是有了落脚地了。”
“趁今天天气好,正好我帮着搬……”
阿萨正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冰冷淡漠的声音。
“下弦之一,紧急命令,停止探家,天亮之前到英灵殿集合。”
“重复!紧急命令,停止探家,天亮之前到英灵殿集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阿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体,在声音消失后,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冷硬。
“哥?”
阿涉也注意到了这边,看阿萨在船头站的笔直,脸色严肃,眉头紧锁着,瞬间便明白过来,脸上顿时绷紧道:“你又要走了吗?”
阿萨回过神来,恰巧迎上母亲直勾勾的眼神,听她问道:“你还要走,还要打仗?”
闻言,阿萨嘴巴嚅动了几下,笑道:“没有,可能,只是军团有事……”
他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沉默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种前往英灵殿的紧急号令意味着什么。
船上一时间陷入沉寂,晨间湖上起了风,呜呜哇地叫着,声音在风里的间隙穿了过来。
水鱼走到妻子身边,用那只手臂搂住她,看向阿萨微微笑道:“什么时候走?”
“……天亮之前。”
“那就吃饱饭再走吧。”水鱼点了点头,走向船舱内。
阿萨抿了抿嘴唇,也跟了上去。
但在他的身后,看着自己哥哥的背影,阿涉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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