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让正在召开校务会议的东北帝国大学的学校委员会成员们都暂时停下了交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有人不顾一切的奔跑。
门一开,外面来的人就大声说道:“校长,民众上街闹事了!”
校长知道些端倪,最近半个月来市面上民众的情绪就十分激愤。面对激动的工作人员,校长还算冷静的问道:“有多少人?”
工作人员真的急坏了,赶紧答道:“所有米店前面都是人,学校去买粮食的人进不去。”
听到学校都买不到粮食,学校委员会成员们才变了脸色。学校的食堂每次都不会购入大量粮食,最多不过是一周的存量。校长当即命道:“如果城里没粮食,到附近的乡下去买。”
象牙塔里的学生们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帝国大学是日本政府出资兴办,管理素来严格。大门一关,禁止出入,就让学生们与校园围墙外的世界隔绝了。
虽然街上越来越多的游行人员的呼喊声从围墙外传入,但高高的围墙阻止了两个世界的沟通。而且学校阻止了巡逻队,禁止学生们靠近围墙。
男生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讶异的是原本说好的为出征军队欢呼送行的事情无人再提。三天后,男生们围在最新的告示前,有些群情激奋的意思。
女生们在教室内一言不发,却小心的听着男生们愤怒的大声指责学校竟然把伙食供应量降低了。森田光子当即想起了在东京的母亲,忍不住担心起母亲的情况。
森田夫人家的小院子里,木门依旧破旧,何锐在的时候还帮森田夫人维修围墙,自从何锐走后,就再没人休憩过。
房屋内,石原莞尔命人把一袋粮食放好,又叮嘱在旁边的森田夫人,“最近请尽量不要上街,也不要让人进到您家中。”
森田夫人连忙应道:“感谢石原君提醒。”
石原莞尔此事的事情多如牛毛,便向石原夫人行礼道别,带了部下们快步离开。过去一两个月中,石原莞尔发动‘未来社’成员购买了足够成员家庭支撑数个月的粮食。就是为了帮助未来社成员以及家庭扛过即将降临的危急。
然而石原莞尔还是没想到变化会如此激烈,当社会积累起来的愤怒爆发出来,就如野火般蔓延开来。抢粮运动遍地都是,哪怕是米店雇佣了警察与各种黑道人员,依旧不断有米店的防线被冲破,大米被民众们分光的消息传来。
每一次的成功,也都激发了人民反抗当下日本政治的勇气。已经有传说,开始有工人们开始罢工,要求工厂涨工资,改善劳动条件。
离开森田夫人家,走到巷子口。石原莞尔停下脚步,转回头看向那熟悉的木门。三年前,何锐就是在这里预见到了今日局面,并且提出了‘逆周期调节’的经济思路。
现在这木门后剩下的只有森田夫人这位已经开始步入老年的女人,何锐也已经回到中国,开始他的征程。现在该轮到石原莞尔与同志们靠着自己的努力来拯救日本。
转回头,石原莞尔快步而去,安排了部下继续给最后几家送粮食,自己直奔东京帝国大学而去。
从欧洲回来之后,石原莞尔被分配到陆军大学当了教员。这是陆军大学毕业生们很常见的职业途径,在军校教书,培养起自己的晚辈团体,之后再去总参谋部的重要部门任职。之后再去部队出任高级职务。如果能够通过每一此考验,当军官再回到陆军部的时候,就会成为下一代军队主事者的有力竞争人选。
所以石原少佐教官出现在东京帝国大学门口,门卫听闻他是来求见平丰盛教授,连忙拿起了电话。没多久,一身笔挺洋装的平丰盛教授迎了出来,不等石原莞尔开口,平丰盛教授推了推黑边眼镜,“石原君,我现在要去拜见高桥大臣,有话在路上说吧。”
石原莞尔知道平丰盛是何锐的学术伙伴,对何锐的提议非常了解,随着平丰盛走了几步,就直接说道:“何君离开日本前,专门提出过逆周期调节的经济政策,我认为里面最重要的是确定产业周期,所以前来请教教授。”
平丰盛看了看石原莞尔,又走了几步之后才说道:“真的有趣,我此次前去见高桥大臣,正是为了产业周期的事情。石原君,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如何?”
“可以么?”石原莞尔有些讶异。
平丰盛边走边叹息道:“在日本能够理解产业周期与逆周期这两个名词的人都屈指可数,相信我,你在大藏省一定能够成为非常优秀的官员。”
石原莞尔并不觉得这是赞美,陆军大学毕业的学生都是日本的精英,面对那些文官的时候丝毫没有心理压力。而且石原莞尔相信就是那群文官把事情弄糟的。
就如平丰盛所料,听说陆军大学毕业生的陆军大学教官一起来,大藏省大臣高桥是清并没有拒绝接见。花白胡子的老大臣家里布局非常西化,没有榻榻米,而是木质地板。三人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平丰盛就拿出一份写好的东西放到茶几上,“阁下,我已经尽力将产业周期做了一个报告,请过目。”
高桥是清接过报告书,却没看,只是问道:“平教授依旧坚持逆周期调节?”
“是的。在下与不少教授讨论过,都认为这是解决日本当下矛盾的最好办法。”
高桥是清看了看石原莞尔少佐,然后对高桥是清说道:“然而逆周期律调节,需要缩减军费。”
石原莞尔并不在意这夹枪带棒的话,只是用心听着大藏大臣高桥是清与东京帝国大学教授平清盛对于经济的讨论。
很明显,高桥是清完全看懂了何锐提出的政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很赞同,所以高桥是清提出的都是对这个政策的反对意见。平丰盛教授在学问上很不错,却远没有高桥是清这样丰富的工作经验,面对这些质疑,虽然也尝试找出解决办法,更多的言辞却是在为何锐的政策辩护,缺乏那种鞭辟入里的力度。而何锐给石原莞尔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恰恰是何锐面对现实问题的理解与剖析。
或许是高桥是清有些厌倦了平丰盛教授的书生气,又或者是见石原莞尔听的认真,突然转头问道:“石原君,你对逆周期调节怎么看?”
石原莞尔少佐赶紧低头答道:“在下以为,今日局面的要务在于凝聚国民共识,何不将周期律与逆周期调节的理论发到报纸上,由国民讨论。今日日本国内民怨沸腾,若是有了能够解释当下状况的理论,国民的怨气或许能够得到消解。”
高桥是清一愣,再次上下打量这位青年军官一阵,突然笑道:“没想到石原君竟然有如此见识。”
石原莞尔几个月前与何锐深谈,对这样的质疑早就有了解决思路,便果断答道:“阁下,在下并非要找出所谓的罪魁祸首。工商业主中的确不乏恶徒,以压榨欺骗百姓为发财的手段。但是那些人是少数,而且也无法身居高位。但是全体工商业主们无一例外都会对人民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极力利用对他们有利的局面。这样的无视才是导致矛盾的原因。如果能让全体人民知道,当下日本正处于周期的某个阶段,这个阶段有什么特点,工商业主与国民才能明白问题到底在何处,人民知道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工商业主,解决不了问题。工商业主也能知道,无视人民,不仅挽救不了他们,更会让他们落入人人皆曰可杀的境地。”
高桥是清最初并怎么在意石原莞尔的话,然而听到后面,神色逐渐认真起来。等石原莞尔说完,高桥是清思考了许久,终于叹息一声,“石原君,逆周期调节的理论并不完备,其中有太多含混不清的内容,这是我无法认同的地方。”
石原莞尔并不觉得讶异,到东北参观后,石原莞尔明白何锐的理论并不是为了指导现在的日本所,甚至不是为了指导现在的中国或者世界,何锐的理论是为了指导未来的世界。所以何锐在东北完成了土改,改变了生产基础制度,之后那些理论很自然的就开始良好运行。
但石原莞尔还是想再试试看,就努力劝道:“阁下,明治维新真正作用,在于为日本争取到了发展的战略时间,可以在某个时间中尽力发展自己,而不用担心被打断发展过程。现在逆周期调节固然有许多不可预期的问题,这个政策至少能够给日本争取到发展的时间,让日本继续进步。如果当下不能果断做出决定,日本国内就会陷入无序的内乱,消耗掉日本发展自己的时间,数年中毫无进步。那时候世界局势发生改变,日本就只能竭力应对外部压力,完全失去自己的步伐。还请阁下三思。”
高桥是清一时有些动摇,但是看着石原莞尔的军服,他又不得不恢复了之前的心情。
看得出,石原莞尔少佐与平丰盛教授,都很认可何锐的学识。高桥是清自己同样认同何锐。所以高桥是清其实是很认真的研究过何锐为日本在欧洲战争结束后开出的‘逆周期调节’的政策。
然而这个政策即便是高桥是清用尽力量,也未必能推行下去,一旦失败,就会让高桥是清失去所有的政治力量。
而且高桥是清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军队,军人们认为对外扩张就可以解决问题。眼前日本国内的骚动,的确是那些工商业主们完全无视民众,拼命压榨,积累起来了巨大的矛盾。
但是引爆这个矛盾的,不正是日本军队远征俄国的军事行动么。军队采购了大量粮食,直接引爆了本就节节攀升的粮价,日本国民再也受不了,于是起来抢米。
所以高桥是清什么都没说,只是礼貌的表示他还有事,今日的会谈到此为止,改日会邀请平丰盛与石原莞尔再来交谈。
离开高桥是清的宅邸,石原莞尔微微咬了咬嘴唇,轻声叹道:“可恶!”
一直有种说法,高桥是清是一个勇于任事的人。此次会谈,石原莞尔发现高桥是清并非那种为了日本能够孤注一掷,奋力向前的政治家。
在这样的希望破灭之时,除了说句可恶之外,石原莞尔着实找不到其他能够表达此时心情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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